恋爱时“真面目”要露出吗?
更新于 2015-11-06 | 浏览次数 0
不能说的真相
他们两人眉目低垂,脑袋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对话框,里面的内容写了又改,改了又删,最终取消了发送。
——题记
我们常听到这样的故事,某对男女恋爱时你侬我侬,一旦结婚却各自捶胸顿足感叹上了贼船。其实在一段亲密关系的初始阶段,二人都被对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浪漫色彩给理想化了。同时,为了取悦心上人,将自己从头到脚由内而外都粉饰一番也不觉疲累。
然而随着关系的深入和稳定,无须聚少离多,长久的现实相处无论如何都不能回避想象力和激情在日常生活中的消减磨损。双方逐渐现出本相后,往往那最真实的一面却最叫对方难以接受,有时还会遭到“你变了”的质疑,令人无奈委屈。
所以女人大都害怕男人图色,男人通常嫌恶女人贪财不是没有道理的,没有人希望凭借一张画皮或几桶黄金达成感情的交易。每个人都希望真正的自己被接受,纯粹的心灵得到爱。
我素来很佩服中国民间爱情传说《白蛇传》里白娘子这号人物,除了她对凡间爱情的执着,还有那种常年隐藏自己白蛇真身的功力,只在某个端午节吃了雄黄酒之后短暂地现了一回蛇身把许官人吓得半死。
白娘子之所以要变身不单是为了不吓跑许仙,也是为了得到人类整个群体的接纳,这种活法并不轻松。据神话里说,神妖精怪之类要变换模样,须得运功提气,念诀做法,一旦松懈即告失败。这种花费超出常态之气维持幻象的本领绝非易事。虽听来玄虚,但有一点是确实的,白娘子不可能和许仙对饮小酌,在世俗情趣上多少打了点折扣。而在她努力维持那外在形象的背后,难保不会出现“我很温柔,可是我很累”的独白。
安徒生的经典童话《海的女儿》就比较悲惨。小人鱼将人类的爱情视为自己的理想,忽视了不同生物种族的本质差异,强行按照人类的价值观和审美观改造自己。她为了心爱的王子,以牺牲美妙声音为代价换来了一双可以行走的人腿,即便每一步都像插在刀尖上。可惜到最后这血淋淋的付出并没有帮助她实现与爱人厮守的泡沫梦想。
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曾提出“语言是存在之家”的观点,可见语言的表达对界定人类本质之重要。不管是真相在心口难开的白娘子,还是失去声音无法表达的小人鱼,在她们身上都彰显了当“非我”成为压抑主体意志的重负之时带来的心酸甚至是悲剧。
虚构的故事通常得以投射性地反映出人的真实内心。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每个人都被推上了高速运转的生活轨道。在家里是丈夫妻子、父母儿女,在外又是朋友同事,领导下属,我们或乐意或被迫地快速转换自己的角色,以不同的身份和状态应对不同的情形。但人格面具戴多戴久了,真实自我也容易被忽视。太多时候,我们为了他人的眼光和评价而活,遗忘了自己,被压抑的主权话语便像毒素一样在内心积蓄蔓延。
第一次见到Wendy前,30出头的她曾告诉我自己有过两年多的心理咨询经历,并获益良多。由于从外地迁居我所在的城市,故而结束了和前任咨询师的关系。在国内心理咨询行业尚处在发展时期的大环境下,Wendy属于为数不多的具备强烈的主动改变意愿,并且将自我成长付诸努力的来访者。考虑到她曾有过和咨询师建立相对稳定咨询关系的经历,我原本对与Wendy的咨询道路充满了信心。
Wendy的主诉是人际关系方面存在问题,曾经孤僻、不合群的状况经过两年咨询得到了改善。但她表示自己目前依然没有朋友并且单身,希望通过进一步的心理咨询发展出更丰富的人际关系和亲密关系。
在最初的咨询里,Wendy花了大量时间谈论上一段咨询关系。固然搜集来访者以前的咨询素材是绝对必要的,但我发现Wendy似乎在回避谈论可以让我真正了解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还有生活细节等。更为关键的是,Wendy一直向我强调,前任咨询师已经打算结束她的咨询了,这让我有些疑惑,因为Wendy最开始的说法是由于迁居这个不可抗力的因素导致了咨询关系的终止。
趁Wendy滔滔不绝地叙述前任咨询师准备“抛弃”她的各种证据的一个间隙,我试探性地问道:“你和上一位咨询师讨论过这些吗?关于你的感受……” Wendy沉默片刻,缓缓地说:“一直都没有,刚开始我不知道可以谈,后来又担心自己的感受会引起她的反感。直到我外派之前的最后一次访谈我质问了她是否不想再当我的咨询师了,不过我没告诉她自己要离开。”当我在内心思索Wendy这些想法和行为的动力学含义以及她可能在我这里发展出的移情关系时, Wendy紧接着抛出了一个问题:“她就是不想再给我做咨询了,你觉得有道理吧?”
Wendy的前任咨询师忘记了她的预约着实存在着可供探究的反移情含义,但当我被架到一个判官的位置上评价她和前任咨询师孰是孰非时,我突然感觉到比起另寻一位咨询师继续咨询,Wendy似乎更倾向于用一个权威人物来证明她的观点:我会被抛弃。看起来,Wendy在玩一个强迫性重复的游戏。现实生活里的不良人际关系被复制到心理咨询中,当她与前任咨询师好不容易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关系后,这种颠覆性的情感体验让Wendy不习惯也不自在,于是她需要想方设法打破这种她不相信的良好体验。
我当时并不肯定那位咨询师是否被Wendy不善于表达自己这点投射认同了,以致于忘记了这个每次都按时赴约,从未对咨询师表达过任何强烈情感的来访者。但Wendy确实承认她从来没有和咨询师讨论过自己对于那段咨询关系的感受,尤其是对咨询师产生怀疑、愤怒之时更是闭口不谈,连自己感到抑郁和悲伤的时候也会害怕咨询师因为她的负面情绪而认为她不是一个“好”的来访者。这种回避,让她和她的咨询师都离真实越来越远。
从微博到微信,科技的变革给人们的情感披上防御的盔甲。今天还在社交网络上秀恩爱,明天就张贴出分手告示。这样的桥段恐怕不单是旁人看不懂,当事人自己也理不清了。可见“眼见为实”这句话不一定靠谱,你的三分所见,或许包含着对方的七分包装。
认识自己的真实情感,这对每个人来讲都是挑战,因为真相往往令人不安和痛苦。在每个人的成长和生活中,几乎随时都会撞上真相:我们发现父母并不是超人,我们发觉爱人拥有自己的空间,我们认识到自己不是所有人关注的核心,我们体会到自己不可能完全成功地处理一切,我们面临无法回避的选择。
从心理的角度来看,回避大多是出于恐惧。人们不敢再倾听内心的渴望,身在通行的规则背后,回避愤怒和悲伤。但终究却会发现,这种生活其实不值一过。当一个人越是包装表现,其实越是回避自己,待幕布拉下之时,茫然无措中还缀着沮丧和孤独。
在某些时候,幻想比真相更可怕。很多人常会误以为真实的自我不被接受,导致虚构的自责、沮丧和恐惧,有些甚至走向崩溃的边缘。一旦揭开真相,幻想带来的痛苦就可能如阳光下的冰雪一般消融。
很难说清楚每个人从何时开始或多或少偏离真实,不过这肯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精神分析取向的心理学家认为,人类从婴幼儿时期就开始幻想一种无所不能的父母,以减轻遇到挫折时的痛苦。这点颇有些类似我们成年后希望寻求一个完美伴侣。
在生命早期建立的关系会对我们一生所建立的关系都产生巨大的影响。一种回避自我的当事人在孩提时代通常拥有的是一种冷淡、疏远、忽视他们真实感受或常回绝他们建立亲密关系需求的养育着。
比如当一个孩子摔倒之际,或许不少母亲会赶紧将孩子扶起来,并伴随着“不疼,不哭”这样的所谓安慰。实际上对一个孩子而言,他当下的感受确实是疼,并且希望自己的感受被自己的依恋对象所接纳。如果这时母亲告诉他“不疼”,那么孩子就会混淆自己的感受,搞不清楚哪种才是真的,且往往会以为自己的感受是错的,所以不被接纳。当接到“不哭”的指令时,是在感受被扭曲之后的行为绑架,当难过和软弱划上等号,并被告知“爸爸和妈妈喜欢勇敢的小孩”时,人们想象中最无私的爱变成了一个“木偶小孩”的奢侈品。
当孩子的真实感受以及渴望和他们的养育者亲近被拒绝,便会逐渐学着压制这种需求,好像他们知道这类建立亲密关系的尝试今后必然会遭到拒绝似的。
“虽然我看到他的真诚,但我已下定决心,只要有可能回避,不会再和任何人推心置腹了。”长大后,这类人很难信任他人,也不善于表达自己。他们在人际关系中保持着距离,既害怕他人,又排斥他人,发展出良性亲密关系成为十分困难的事情。
但这并不是说如果你和你父母关系不佳,你就会注定会重复这种模式。人是可以改变的,通过大量的研究和实践也证明的确会改变。一旦我们意识到这点,主动去尝试新的和更健康的人际交往方式,便会获得和我们在年幼时所学到的大相径庭的体验。
回避的本质是渴望亲密。生活中我们常听见这样的劝慰:对自己好一点。这句话在心理层面上的理解即是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做人。虽然这面目可能不会处处讨好,但却可以让我们的身心回到常态,而不必随时要劳心费力去硬撑起另一张面孔,终日提心吊胆,生怕露出破绽。通过一个真实的自我迎来的接纳也将是最令人心动和欣喜的。
美好并不在于你是否着装华丽,谈吐优雅,而在于你是否能接纳真实的自我,表达真实的情感。那些压抑背后的愤怒,愤怒隐藏的哀伤,哀伤折射的恐惧,恐惧深处对爱的呼唤,也许就在秋风拂面的一刹那,你会发现自己低头拾起的就是被遗落的童年。
既然谈论和面对真实是内心改变和成长的开始。那么问题在于我们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回到真实?我们或许能够抛开旧有的观念和想法去看待一件事情,但内心深处的某些固着的情感仍然会或多或少影响我们看待事物的态度。这些情感就像包围在我们身边的空气乃生命之源。我们总是隔着空气看见朝阳升起,感受着经过了层层过滤的温暖阳光。不过,我们虽然难免受制于内心的这些情感,却仍然可以看得很远,享受明媚,也许这就足够了。
正如卡夫卡说,你可以避开这世界的苦难,你完全有这么做的自由,这也符合你的天性,但也许正是这种回避是你可以避免的唯一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