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观察到的自己,年轻时就像许多学员朋友一样,认为世界上只有爱情是最伟大和美好的,没有任何事比爱情更重要。从那样的状态中,我逐渐经历了诸多两性关系的磨难和挑战,终于看清了爱情的本质。我了解到,我们很多人所执着的爱情其实是一场自恋的活动,其中并不一定有爱的成分。我们更多的,是透过对方专注深䆳的眼神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尝到了并不永恒的恩宠。两个陌生人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彼此的能量突然被一根隐形的业力天线连上了,这件事对任何年纪的成年人而言,都是神秘而难以抗拒的。在一间屋子里有几百个人,怎么就只有这个人永远跟我连线呢?只有这个人走到哪儿都有一根线连着我,这种感觉太令人迷醉了。我终于不再孤单,甚至毫不费力就得到了能量。我想要拥有他,让这个状态从此定格!人世间没有什么比全然的爱更令人向往了,因为没有阻隔的密契体验,是每一个有自觉能力,意识到“自他”的界分感所带来的疏离和痛苦的人,所暗自期盼的一种解救。但当我们刻意地,想让这份连接感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我们所有的反应就开始从不预设的开放状态,卷进了紧缩的执取。掌控,挣扎,不想让彼此融合的状态有所改变的所有行为和反应,其本质就是我之前说过的物化倾向。我们一旦从开放的能量连结状态落入到物化的紧绷,恩宠就不见了。人只要一过度运用意志力,对方的能量便连接不上了,这真是一件有趣又不幸的事啊!我们的主流社会不断强调的教育,一向是要努力,要打拼,要向上,要凭着意志力克服万难,但能量上的连接是不可以努力的,这是我所翻译的三十多本书中,不断想提醒大家的道理。如果我们想要和仼何人或源头连结,就不能运用意志力。你只能保持“无为”,从自我中心的执取中跨出来,也就是不着意,不造作,如此才能进入自然的密契状态。亲密关系及其他一切的关系皆是如此,意志力一旦出来,一旦努力,挣扎,奋斗,能量连接的天线就断了。因此,亲密关系之道和解脱之道,核心的本质是一样的。我的伴侣是个很无为的人,他可以一个人呆着几天都不说话,除了日常活动不得不说的事务性的话之外。我和他相处的第一个礼拜就有点抓狂了,完全不讲话不连结,对女性来说简直太陌生了。因为女人的特点是必须透过交谈来产生连结和关系。后来慢慢地,我才发现他是我所有的关系里面最独特的对象,因为他是在无意识地训练我自己呆着,很放心地呆着,没有废话,就只是呆着,存在着。然后在这呆着的状态之下,去学习不连结就不连结,没什么大不了。当你对不连结感到很抓狂的时候,对方会跑得比你更快,距离会比原本更远,所以你就得训练自己变得成熟自足。涉及性的亲密关系是一种极深的能量交换,随着解放风潮发展至今,全世界的人多少都已经拥有了性行为的自由,但同时却相当缺乏对这股能量的认识。从身心灵整合的视角来看,性能量的交流不但涉及到肉体,同时也会进入我们的气脉、脉轮所在的精微体,而且停留的时间很长,影响颇深。彼此珍惜、相互怀爱的性交流,可以快速地为对方带来高能量和正能量,但是物化的、乏爱的、宣泄式的性行为却只可能让人的心灵感到沮丧孤独,身体感到蹩扭疲惫。这也就是我们要在关系中转化自身惯性模式的原因之一,因为这类缺乏觉知的惯性模式和我执倾向,往往会导致双方能量的阻塞与耗损,由意识活动影响至物质次元。
所以亲密关系其实是为了帮助我们改变习气,放下强悍的意志力和自以为是的倾向,学习在精神修为上下工夫,面对内心的根本焦虑,不把它投射出来变成一种索取和掌控,而这是终身都得努力的实修功课。否则,我们很难建立我们梦寐以求的真爱。
如果我们可以在这些环节上下很深的工夫,亲密伴侣就会变成“道友”——修行的道友。道友不是道貌岸然的友人,而是没有任何防范之心,真正信赖放松的知己。当一个人可以在另一个人身上突破焦虑、自保、面子问题、防御机制、逞强好胜时,便可能逐渐和内在的神性产生连结,踏上暗自期盼的归途。女性朋友们最好不要试图当面分析男人的心理,不要试图通过讲一堆道理来拉近距离,当我们把这些东西都放掉,双方的能量连接自然就放松了。没有了压迫感和压力,对方很自然地会来跟你连结,即使话不多,关系也是亲密的,同在的。“同在感”是每个人都想拥有的,但很多人会发现,婚姻持续了20年、30年,一直没有同在感,身边的人好像魂并不在当下。那么,要如何让两个人的魂都在同一个地方,让两座孤岛般被肉身监禁的灵魂,能够摆脱掉那要命的疏离感呢?
每个人都有这种身为孤岛的感觉,除非你今天是开悟者,否则一定会意识到生命之间无法拉拢的距离。灵魂锁在肉体中制造出了孤立感。我们的肉体就像一座狭小的监狱,把灵魂锁住而造成了你是你、我是我的错觉。
但是,人一旦可以安住在内心最惧怕的感受,和不愿经验的现象上,就可以慢慢地学会松静自然。随之,灵魂的“本觉”自然能消融肉体的阻塞感和坚实的错觉,而逐渐向外部扩张,扩张到屋子里其他的生命之中,甚至扩张到屋子外面,最后变得无有边界。
肯 · 威尔伯在《一味》中曾经引用过拉马那 · 马哈希的导入实相法,他说:“你的真我不是你的身体,不是你的房子,也不是天地,祂是把身体、房子和天地都包容进来的觉知本身。”
我们自己这个主体,这个小我,永远都是孤独无依的。但开悟者会发现,主体的存在原来只是个幻象,这时,知觉便开始无限地扩张,把所有的客体都包容进来,从而打破了主客对立的二元性,于是存在,就变成无量无边了。
当主客二元对立消融的那一刹那,人才能体悟到什么是本自具足的圆满和安全。
要进入这样的境界,势必要穿越我们内在最深的恐惧和阴影,也即所谓“灵魂暗夜”的经验。所以,关系就是修行。说穿了,人有一百个关系,最终只是在这一百个人身上看到了不同的自己罢了。最后你会发现,一切都只是自己跟自己的关系。然而,我们却有机会,在这一场又一场的自恋大戏中,学会爱与谦和,发展出最丰富的人性与神性。当我们活出了健全的自我,转化了婴儿式的依赖和索求,懂得平等地对待自己和他人,内心不再逃避铁的现实所带来的挑战,这时深层的恐惧和不安全感就会消减。借着默观和信仰,以及扎实的自我认识和觉知,我们便能发展出德性,而只有德性和恩典法则,可以带来净化、启蒙和解脱。
臣服和谦卑是一种神性的流露,是西方灵修的旨趣所在。东方的佛家修行方式和克里希那穆提强调的揭露式洞见如出一辙,属于自力救济的途径。二十一世纪人类获得幸福和救赎的可能性,就埋藏在东西方修炼途径的整合之中。
完全靠自立救济,不关注有更高力量存在的东方途径,很容易沿生出自我膨胀和自大,除非这个人已经具备了十足的善根和美德。更何况也鲜有几人能完全自救,包括我自己在内。而单纯西方的信仰之道,强调的则是和上主的关系先要建立好,然后把培养好的顺服、守贞、神贫的自我节制功夫,延伸到“爱邻人”上面。这强调的是一种关系对等的修行,所以肯 · 威尔伯认为此途径无法真的突破最终极的二元对立,达到“不二境界”。
换言之,东西方的解药各自有所不足,但绝对可以互补。这两者拿来对比之下,我们会发现自我觉知、自立救济是最根本的基础,人和人之间的爱与相融则是进一步必须发展的能力。
东方传统重视内观打坐、避世独修,西方传统则强调投入参与、热情付出。事实上,一旦深入于双方的密修之道,我们就会发现耶稣、佛陀都注重悲智双运,或是热忱与空寂的融合。
因此,二十一世纪的个人道场不在寺庙教堂里,它就在日常生活的关系之中,其进行的方式就是理性清明地认识到,伴侣并不是来一味满足我们的期望、需求和幻想的,他或她其实是来转化我们顽强的惯性模式,帮助我们成长和朝着更高的层次去发展的逆增上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