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学点心理学:记忆的脆弱之力(二)
更新于 2021-06-13 | 浏览次数 0
中科院心理学博士陈玲先老师特别推荐阅读,每天学点心理学知识,改变固有思维认知。
20世纪80年代,认知心理学家开始走出实验室这一研究环境的局限。一些人开始研究日常的记忆现象,这为他们的工作带来新的丰富性。另一些人开始测试记忆有问题的病人,运用各种得力的实验手段,深入探究遗忘症中各种令人困惑的现象。对失忆感兴趣的临床专家,开始广泛运用认知心理学家发展的各种技术和理论,以及包括磁共振成像在内的各种新的脑成像方法,来精确地描述病人的脑损伤特点。与此同时,各种致力探索大脑精微结构的科学技术取得了突破,基于神经网络的理论得到新的有力的推演;在这两者的助力之下,神经科学得到了惊人的发展。越来越多的神经科学家开始将研究大鼠和灵长类得到的发现引入人类记忆的研究。而就在过去的几年中,新的功能性神经影像技术,如正电子发射断层成像(positron emission tomography,PET)的出现,让我们得以观察大脑在人们记忆的过程中如何活动。如今,这些开创性的神经影像技术为研究记忆与大脑打开了一扇新异的窗户,认知心理学家、临床专家和神经科学家正致力探索这一新领域。过去20年以来,这种研究的整合令人兴奋,整合的范围也非常广阔。
我决定写作本书,正是因为我相信,是时候从亲历这一过程的参与者的角度,和大家分享这其中的故事了。我研究生涯的大部分精力,就用于密切结合认知心理学、临床观察和神经科学这三股力量,发展合一的方法来理解记忆。我在此展示的,正是我所看到的关于记忆的图景。
但我写作本书的目的不仅仅在于介绍记忆领域的新成果,提供我自己的相关研究发现和观点。许多研究在阐明一些发现的同时,也向我们强调了记忆的一个谜题——我也会在本书中对此进行探讨。这一谜题在于:记忆作为一种如此复杂且可靠的能力,为何会在有些时候狠狠地欺骗我们?不过,尽管记忆有可能在一些情况下非常难以把握,甚至出现致命的错误,但它仍是支撑我们自我感的最有力基石。我曾访谈过一位脑损伤病人,这位病人在丧失了许多宝贵记忆的同时,也丧失掉了他的自我感。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丢掉了人生的某些篇章,因而根本无法思考或谈论任何其他事情。
“我不能回顾自己的过去。”他反复对我说。
记忆的这种两重性(它的许多局限和它无所不在的影响力)是我在本书将要探讨的核心,因为这是理解过去如何塑造现在的关键所在。我将这种两重性理解为记忆的脆弱之力。近年来,这种独特的力量影响了越来越多人的生活。激烈的争论在心理治疗、法庭和大众媒体中爆发,人们带着强烈的信念,坚信自己恢复了长久以来被遗忘掉的、童年时期被性虐待的经历。在这些回忆中,是否有一部分并非真正得到恢复的记忆,而是在心理治疗过程中形成的幻觉记忆?我们也意识到了被指控虐待儿童的幼教工作者这样一个群体的存在。那些孩子真的经受了他们所说的那些折磨吗?还是反复的不当提问让他们形成了子虚乌有的记忆?
记忆的这种脆弱之力在其他社会领域中也很常见。随着老年人的寿命逐渐增长,越来越多的家庭受到了阿尔茨海默病的侵扰。通过这种记忆障碍极具破坏力的病程,我们见识了人类对于记忆的极度依赖,以及记忆对于脑功能变化的极度易感性。而也许最令人感到沉重的是,在大屠杀过去50年之后,那些所谓的纳粹复兴团体试图否认幸存者的回忆,质疑那堆积如山的指证纳粹罪行(现代社会所发生的最可恶的罪行)的证据。
这些情况的存在提醒我们,要理解记忆的脆弱之力,我们不能只是出于好奇而做一些智识上的思辨,我们也非常需要关注当今社会最值得关切的一些问题。在本书中,我会引入现代记忆研究的观察和洞见,借此阐明日常生活中重要的记忆现象。第1章的核心主题在于探讨主观的回忆体验。我们曾相信,回忆就是将对于经历的记录提取到意识当中,但近期的研究推翻了这一误解。在这一章中,我们将会看到,哪怕是简单地回想起一段特定的经历,比如上周六的晚上做了什么、第一次约会去了什么地方,也受到两个方面的影响:当下的状态和以往信息的存储状态。
在第2章,我将解释几个形成记忆的关键过程。我将向大家阐明,编码的性质如何帮助我们理解为何一位长跑运动员能够回忆超长数字串,为何一位自闭症天才(autistic savant)拥有非凡的视觉模式记忆,却很难记住其他信息。在分析一位脑损伤男孩可以通过书写而非言语进行回忆的案例时,我也会借此向大家阐释记忆提取的复杂性。我们也将会看到,对于大脑如何完成记忆的编码和提取这一问题,正电子发射断层成像的研究正在转变我们的观念。我参与了其中的一部分研究,也将给大家介绍这一前沿领域最令人兴奋的发现。
第3章将着重讲述我们如何将随时间不断流变的经验碎片构建成完整的个人记忆/自传体记忆。我们会发现,不像一些研究者所认为的那样,记忆既不放置于大脑的某个特定位置,也不分散于整个大脑的所有地方。不同的脑区负责存放经验的不同方面,它们彼此连接在一起,构成独特的记忆系统,深藏于我们的大脑内部。这些关于个人记忆的新知识将帮助我们理解:一位大脑受损的男性为何活在一种幻觉记忆当中,觉得自己正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一位小说家向她即将死去的女儿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时,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我们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有多少内容是值得相信的呢?在第4章,我将探索记忆与现实之间的关联,并考察两者间的关系受阻时,会出现怎样的状况。不断有证据表明,我们对于过去的大体印象往往是准确的,然而在回忆特定的细节时,却容易有所偏差和歪曲。我们尤其容易忘记记忆的来源,正如我在文中所举的一位女性的例子那样:她将电视里看到的一位男性与强奸她的罪犯混淆在了一起。对于神经系统遭受损伤的病人的研究正在逐步揭示,究竟是大脑的哪些区域,帮助我们将对真实经历的记忆与幻觉和想象区分开。
脑损伤的成年人会失去大部分对于过去的记忆,这是因为他们要么无法形成新的记忆,要么回想不出自己的过往经历。通过观察这些病人的失忆情形,我们也将学到重要的内容。在系统了解第5章所涉及的研究发现之后,我们将面对一个意义深远的结论:记忆不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独立实体,它依赖于多个不同的大脑系统。
对于遗忘症病人的研究也为我们打开了原本深藏不露的内隐记忆(implicit memory)的新世界。内隐记忆指的是,过往经验能无意识地影响我们的感知、思考和行动。在我刚进入记忆这一研究领域时,心理学家经常请实验参与者尽可能回想几分钟前见过的单词或其他材料,以此来探究对近期经历的外显记忆(explicit memory)。但20世纪80年代的一些研究带来惊人的发现:即使我们无法有意识地回想或识别近期的经验,它们仍会以难以察觉的方式影响我们。我们将在第6章看到,尽管脑损伤病人丧失了对近期经验的外显记忆,但他们仍然存有对这些经验的内隐记忆。我们大部分人对内隐记忆一无所知,毕竟它的运作通常不易被我们察觉。但这种记忆的影响却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将观察内隐记忆在知识产权的法律纠纷以及观点剽窃纠纷中的作用,从而理解它如何影响各种日常情境。[6]
情绪性创伤的经验往往最能体现记忆的力量,我将在第7章探讨这一主题。在这一章中,我会列举一些经受过巨大创伤的男性和女性的案例,这些受害者毕生都无法忘记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灾难:从一场大火中死里逃生,在纳粹集中营经受数年的虐待,令人心惊胆寒的战斗经历。我会和大家分享神经科学研究的近期发现,以理解这些记忆的力量基于何种要素。尽管这些创伤记忆会比普通的记忆更令人难忘,但它们无疑也是复杂构建的结果,而非对现实情况的原版复制。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情绪创伤都能产生鲜明的记忆;相反,在一些情况下,激烈的情绪体验会带来遗忘症,殃及除情绪创伤之外的更广泛的记忆。第8章将讨论令人感到困惑的心因性遗忘症的案例,比如,一位年轻的男性在经受了心理上的创伤之后,丧失了他生命中的几乎所有记忆。我将在此探究,在人们经受震惊后失去记忆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如为何一个谋杀案的主犯会忘记自己所犯的罪行。我也会考察充满争议的多重人格障碍,这一人格障碍现已更名为解离性身份障碍。它能否为我们提供理解记忆与自我身份感的新知?是否如对此持怀疑态度的人所言,现在对多重人格的诊断过于频繁,我们应当质疑它们存在的真实性?在研究过一些解离性身份障碍病例后,一方面我认同批评者的意见,对于这种疾病的诊断和治疗确实多有缺陷;但另一方面我也认为,并不是所有这类障碍的案例都能通过诊断和治疗存在缺陷得以解释。我将引用近期研究发现的、与应对压力有关的激素对大脑的影响,来分析这些令人费解的案例。
在第9章,我将考察创伤与遗忘症的相关问题。关于是否存在被压抑的性虐待童年记忆,大家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这场争论一直被认为是赢家决定一切:支持恢复的记忆真实存在,还是支持这些被恢复的记忆是一种错觉——哪一方获胜,则哪一方的观点正确。在我看来,更明智的选择是退出这场争论,并意识到非黑即白的倾向过分简化了问题,毕竟它们涉及许多彼此关联的部分,需要我们逐一厘清。尽管一些心理治疗师确有可能促使病人形成了虚假的幻觉记忆,使得他们相信自己曾被虐待过,但不可否认的是,一些得到恢复的记忆确实是真实准确的。
在本书的最后一个章节,我将重点探究随着我们逐渐衰老,记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我们会发现,在衰老过程中,有些对记忆起关键作用的脑区很少发生神经元消亡,而不同类型的记忆将受到衰老过程不同程度的影响。我们将看到富有启发的线索,提示哪一个脑区最易受到衰老过程的负面影响,以及这种影响对记忆而言意味着什么。就在我写下这些内容时,我自己实验室的团队以及其他一些研究团队正在利用正电子发射断层扫描成像研究,带来关于记忆与大脑老化的新发现。通过观察老年人的记忆状态,我希望让大家看到记忆脆弱之力的性质。
相较于理解个人意义,科学往往更倾向于探明整体机制。但是为了深入理解记忆的脆弱之力,我们必须两者兼顾。这正是我在书中引入一些故事的初衷。我讲述了一些由于神经损伤或心理创伤而患上遗忘症的病人的故事,也分享了一些艺术家和作家的经历,由于创伤记忆或者重新理解过去的热望,他们的生活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我也在书中引用了一些聚焦于阐明记忆性质或功能的艺术作品。可以说,所有的艺术都密切地依赖记忆,每一件作品都直接或间接地受到艺术家个人经验的影响,其中更有一些艺术家,会直接通过艺术创作,集中探索记忆这一主题。我十分钦佩艺术家在有力传达记忆的个人体验方面的才能,有时,文字无法传达类似的效果。[7]科学研究能够最有力地阐明记忆如何运作,而艺术家能够以最好的方式表达记忆对于日常生活的意义。在本书的各个章节中,我将引入和介绍一些艺术作品,它们极为有效地,有时甚至是极为深刻地表现了相关的记忆主题。
凯瑟琳·麦卡锡(Catherine McCarthy)和克里斯特尔·蒂尔博纳(Christel Dillbohner)这两位艺术家在她们缅怀故去兄弟的、非常私人的作品中,极其纯粹地表现了记忆的脆弱之力。麦卡锡的《丛林中的孩子们》(Children in the Wood,见图0-1)和蒂尔博纳的《远行 Ⅵ》(Excursions Ⅵ,见图0-2)分别包含了逐渐黯淡的记忆画面,但它们仍然散发着强烈的情绪气息。这两位艺术家似乎都在说,记忆既转瞬即逝,又充满力量。我们将尝试解答,为何我们需要面对和探索记忆的脆弱之力。整理自网络,旨在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