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没有完成的悲伤?
更新于 2014-07-03 | 浏览次数 0
快乐有理,悲伤无益。
这是我们习惯的逻辑。
当遭遇人生悲剧时,我们会劝自己,要么被别人劝,想开点吧,多想想那些美好的事,多看看人生的阳光之处……
于是,看上去,我们很快恢复过来,开始笑对人生。
然而,那个人生悲剧所制造的悲伤,会在潜意识深处大肆蔓延。
结果,白天,你笑对人生,你看似阳光灿烂。
只是,到了夜深人静之后,你总被一些莫名的忧伤所袭击,你会控制不住地落泪。
你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但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对此,你总能找到一些现实的、显而易见的理由,一些此时此地的理由。
但是,那个真实的理由,常常藏在你不敢碰触的潜意识深处。
抑郁症,很容易被理解为过度悲伤。
不过,瑞士心理学家维雷娜•卡斯特在她的《体验悲哀》一书中写到,一个人之所以患上抑郁症,往往不是因为过度悲伤,而恰恰是拒绝了悲伤。
她认为,抑郁症的产生,常常是因为这样的情形:悲剧事件A发生了,当事人过于悲痛,一时无法忍受,于是用“阳光战略”来对抗悲伤,伪装得像没事人一样。
并且,他仿佛成功了,他很快从悲剧事件A中恢复了过来,又可以笑口常开了,甚至表现得比悲剧发生前还快乐。
多年以后,悲剧事件B发生了,它看起来并不严重,但却引起了当事人强烈的情绪反应,他为此深深地沉溺在悲伤之中,常常控制不住地长时间哭泣。
意识上,他会认为自己是因为B而悲伤,是悲伤过度了。
实际上,他是因为事件A而悲伤。
从这一点上而言,抑郁,这种沉溺性的悲伤,其实是没有完成的悲伤,或者说,是错位的悲伤。
他越爱她,她越担心分手
26岁的卢娜在一家欧资企业工作,她表现得非常卖力,常常晚上工作到22时以后。
只是,这家企业并不鼓励加班,所以部门领导几次找卢娜谈话,叮嘱她注意身体。卢娜总是满口答应,但她仍会在办公室待到半夜。领导再来劝她时,她会说,她忍不住加班,这是她的一个习惯,请领导谅解。
因为卢娜工作极其出色,再加上公司文化非常宽容,并且加班毕竟看上去是好事,所以领导不再管她了。
为什么非加班不可?
一方面,卢娜有完美主义,必须把工作做到尽可能的好,她才安心。另一方面,她是用工作“kill time(即消磨时间)”。
原来,卢娜怕回家,怕独自一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偶尔,她会跟朋友们去酒吧等场合“kill time”,但她不喜欢那种闹哄哄的场面,她觉得那时反而会更空虚,相比较之下,工作更有意义一些,所以她宁愿加班到半夜,然后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
同样疲惫不堪的还有她的心。卢娜渴望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回家,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才能在回家后倒头就睡。
这样说来,卢娜的加班,原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心灵放松,因为心灵一旦放松,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一些东西就会映现出来,令她难过。
一开始,她的加班战术比较成功,她基本上每天都可以令自己身心疲惫,回家后倒头就睡。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战术逐渐失去了效力,现在,她要么不管多疲惫都难以入睡,要么常在深夜里突然醒来,然后陷入失眠状态。
睡不着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哭泣。
其实,睡梦里,她也常哭泣,醒来后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枕头也被泪水打湿。
“我是不是得了抑郁症?”在一家咖啡馆里,卢娜问我。
“听起来很像,但我们先不做诊断,你先谈一下,你为什么这么悲伤。”我对她说。
原因很简单,她说,她每天晚上哭泣,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担心男友再一次抛弃她。卢娜和男友是中学同学,大学时开始谈恋爱,她在广州,而他在上海。恋爱期间,一次她没有打招呼,就跑到了男友的学校,想给他一个惊喜。不成想,男友居然提出了分手,而且什么理由都不肯讲。
这次分手给卢娜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当时,她曾有一段时间,每个夜晚都忍不住哭泣,悲伤的感觉太难过了,卢娜想克服这种情绪,随后找到了办法——高强度的学习。
大学毕业后,她留在广州,而他留在了上海。
去年春天,他突然和卢娜取得了联系,对她说,他渴望和她重新到一起,因为一直爱着她,当时之所以分手,是因为担心毕业后找不到好工作,那样自己就配不上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卢娜。没想到,他毕业后很顺利地找了一份好工作,那之后他一直想和卢娜复合,只是没有勇气提出。经过了几年的犹豫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决定告诉她真相——他一直爱着她。
卢娜也仍爱着他,于是,两人又走到一起。复合的爱情一开始很甜蜜,他们常在广州和上海间飞来飞去,空间上的距离似乎没有那么远了。并且,经过了几年的相思之苦后,男友更懂得了如何呵护卢娜,常给她制造一些意想不到的浪漫和温暖。
然而,恋爱一年后,从今年春天开始,卢娜常陷入莫名的担忧中,她脑海里常重现那次被抛弃的画面:她兴冲冲地跑到他的学校,他却冷冰冰地对她说,他不再爱她了,一切都结束了。
脑海里一出现这个画面,她就会担忧这一幕再次重演,于是难过到极点,忍不住会哭起来。这时,她会告诉男友,男友则会极力劝慰她,对她说,他以前太傻,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人,所以才做出那样的蠢事,但以后不会再做了,他爱她,他只爱她,心里没有其他人,你别哭了,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只是,不管男友在身边劝慰,还是通过电话劝慰,都没有多大效果。卢娜理性上愿意相信男友说的是真的,但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令大学时被抛弃的那幅画面不要出现。
当然,也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卢娜很快想起,大学时,她用刻苦学习的办法克服了当时的悲伤。于是,她重新拾起这一办法,用刻苦工作的办法来克服现在的悲伤。
这个办法一度有效,但现在也不行了。
自然的悲伤,是一种治疗
听完她的故事,我感觉,卢娜的这种悲伤,的确是一种过度的悲伤,而且还是不恰当的悲伤。
因为,除了两地分居,她和男友的关系并没有大问题,她却为这一点而深深地悲伤,这是过度的,也是不恰当的。
简而言之,这是莫名其妙的悲伤。
所谓莫名其妙,几乎一定是因为,潜意识的东西发挥了作用。当事人意识上以为是因为事件B而有了什么情绪,但其实,真正引起这一情绪的是潜意识里的事件A在发挥作用。因为潜意识不被当事人感觉到,所以当事人的情绪和意识上找到的原因明显不匹配,这种不匹配,常被我们称为莫名其妙。
因为这样的认识,我相信,卢娜这种沉溺性的悲伤,肯定还有其他理由。肯定了这一点后,我问卢娜:“现在,你用努力工作克服悲伤;大学时,你用努力学习克服悲伤。这好像是你常用的对付悲伤的方法。这个方法,更早以前,用过吗?”
卢娜想了一下,有点迟疑地说:“高中的时候用过。”
“那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继续问她。
“哦,爸爸突然去世,因为车祸。”卢娜平静地回答说,“当时非常痛苦,后来想,不能辜负爸爸的期望,于是刻苦学习,决定用考上一所重点大学的办法告慰爸爸的在天之灵。”
“当时很难过,现在又说起这件事,你难过吗?”我问。
“不难过了,这件事过去了那么多年,我早已不再难过了。”卢娜继续用平静的口吻对我说。
接下来,我让卢娜详细地给我讲了一下,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和家人又是怎样渡过这一难关的。讲述这一切时,卢娜的情绪还是和刚才一样平静,而语调越来越自然。
“这一切都过去了。”我总结说。
“是的,都过去了。”她说。
“好,既然这样,现在,请你跟我说:爸爸,我承认,你走了。”说这句话时,我刻意加重了语气。
我说完这句话后,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咖啡馆好像一下子陷入了彻底的安静之中,我好像只关注到卢娜一个人的存在,而咖啡馆里的其他人、其他事物都不存在了。
卢娜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特殊的气氛,她诺诺地开口说:“爸…爸…”第二个“爸”字还没说完,她已泪如雨下,几乎同时,她轻声地而又肆意地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后,她努力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问我:“我还没有接受爸爸离去的事实,是吗?”
是的,显然如此,而这也是她抑郁状态的根本原因。
认为抑郁症是没有完成的悲伤,并不是维雷娜•卡斯特的独创。许多心理学家都持有这一看法,而精神分析流派的心理治疗师在做心理治疗时,常常要帮来访者完成“悲伤的过程”。
南希在哀别里根,告别仪式,是完成悲伤过程的重要一步.
精神分析的理论认为,自然而单纯的悲伤,是一种治疗。
这一看法,建立在一个最基本的道理之上——大多数心理疾病,都源自对人生真相的扭曲,要想做一个健康的人,就要拥抱自己的人生真相。
只是,人生太苦,我们很容易遭遇一些人生悲剧。
这时,该怎么办?
假若没有任何教导,只问我们的自然情感过程,那么,我们第一时间产生的情绪必然是悲伤。
这个自然的情感过程,其实就是最自然的疗伤。当我们为自己的人生悲剧而痛哭时,就是一个拥抱自己的人生真相的最自然的过程。
并且,等我们真正彻底地拥抱了这个人生真相,即彻底承认这个人生悲剧的确发生了,这时,我们的心灵就与这个人生悲剧达成了一种默契,我们就可以与它共存了。
不仅意识上与它共存,心灵深处也可以与它共存。
悲剧一旦发生,它就是不可逆转的人生真相,我们除了承认它,与它共存之外,并没有其他办法。
然而,因为一些人生悲剧产生的痛苦太重了,会令我们暂时无法接受,于是我们会渴望远离这些人生悲剧,而常用的办法有两个:否认,即否认人生悲剧的发生,甚至会彻底忘记它的发生;情感隔离,我们理性上记得这件事,但它已唤不起我们相应的情感反应。
用这两种办法,我们意识上与人生悲剧拉开了很大的距离,由此,我们可以不再为它痛苦。
只是,这只是意识上的过程。其实,我们仍然在痛苦,只是这些痛苦被压抑到潜意识深处而已。
太爱他,所以不能嫁给他
如果一种痛苦还能被意识到,我们就会在意识层面对痛苦做一些工作。如果痛苦完全被压抑到潜意识中,那么它们将会以我们所不能了解的途径继续发挥作用。
卢娜的情况就是这样,意识上,她不再为失去爸爸而痛苦。但是,潜意识上,她为此痛苦。
并且,这种埋藏在潜意识深处的痛苦,一定会借用一些途径来表达,而类似失去父亲这样的事,就是最好的途径。与男友分手,从心理含义上而言,很像是再次失去父亲。于是,看起来,这一年来,她每天晚上都在为可能再一次被男友抛弃而痛苦,但实际上,她是一次次地在为失去父亲而悲伤。
这是很容易被理解的,因为卢娜的情感和事实存在着巨大的漏洞。男友一次次保证爱她,不再离开她,而她也找不到男友想离开她的证据,也就是说,她意识上找不到男友会再次抛弃她的证据,但她仍然沉溺在悲伤中。这种悲伤与事实不合拍,证明这个事实其实不是这种悲伤的理由。
卢娜不想以后的晚上继续哭泣,这一点并不难做到,方法是继续悲伤,不过不再是为担心男友抛弃自己而悲伤,而是完成失去父亲所导致的悲伤。
表面上,她是太悲伤了。实际上,她是没有完成悲伤。
卢娜的例子并不罕见,最近一段时间,我常遇到类似的故事:有人对我说,他担心自己得了抑郁症,因为他太悲伤了,然而,随着聊天的深入,最后发现,真正的问题不是太悲伤,而是因为他阻断了自己对一个重大的人生悲剧的悲伤过程。
31岁的女子莎莎,她最近谈了三次恋爱,但每次只持续了几个月就无疾而终,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于是约我来谈。
她先说了她的第一次恋爱。23岁时,她和一个公认的花花公子谈起恋爱来,不过是他追的她。他很爱她,后来逐渐改变了自己,对她越来越忠诚,最后只爱她一个人了。
恋爱了3年后,莎莎突然特别想结婚,尽管男友变成了一个忠贞不贰的男子了,但他以前的花心史还是令莎莎不放心。于是,她坚决地和男友分手了,没有给他任何回旋余地。
之后,有多名男子追她,但莎莎有3年时间没有谈恋爱。她是从29岁才开始试着和其他男子交往,但没想到,每一次恋情都不能持久,谈了三次,最长的一次也只持续了半年。
她的初恋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
她说,她想结婚,而男友不可靠,所以她才分的手。然而,男友已从花花公子变成一个忠贞不二的男人了,她所说的不可靠不成立。
并且,既然那么渴望结婚,为何分手后,却拒绝所有追求者,孤独了3年呢?
这种莫名其妙里显然藏着潜意识的理由。
原来,莎莎和卢娜一样,也意外地失去了父亲。她是在初中失去父亲的,她以为自己早就处理了父亲意外去世这件事,但是,父亲去世一年内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得了。显然,莎莎是把与父亲去世有关的事情,给压抑到潜意识深处了。
失去父亲这个最亲密的男人太痛苦了,于是,莎莎不想再重复这样的事,这是她与初恋男友莫名其妙分手的原因。与男友结婚,意味着男友将从实质上变成她最亲密的男人。如果真这样做了,再失去他怎么办?莎莎为此深深地担忧,于是与男友分手了。分手后,她孤独3年,其实是在表达对男友的忠诚。这正如卢娜的男友一样,因为自卑与卢娜一度分手,但仍深深地爱着对方,而莎莎也深深地爱着初恋男友。
她和卢娜的解决办法也一样,我推荐她们读一下维雷娜•卡斯特的著作《体验悲哀》,并建议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完成失去爸爸的悲伤过程。